时间之舞:西班牙语过去时态的叙事价值
对于学习西班牙语的人而言,简单过去时(Pretérito Perfecto Simple)
与过去未完成时(Pretérito Imperfecto)
的辨析,无疑是一座必须翻越的山丘。我们或许能熟练背诵语法规则:前者指向已终结的、一次性的动作;后者描摹背景、习惯或持续的状态。然而,在真实的阅读与写作实践中,当面对文字的流动时,我们依然时常感到困惑和迟疑。
根本原因在于,以汉语为母语的我们没有理解这两种时态的真正威力:通过动词变位,精确标记事件在时间维度上“物理形态”。 理解二者的关键,在于理解西班牙语如何用语法来定义时间——是将其视为一个“点”,还是一个“段”。
我们不妨在脑海中构建一个基于时间轴的几何模型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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简单过去时:一个精确的、已完成的、不具备持续性的时间坐标,标记了“在X时刻,发生了Y事件”,其功能是在时间轴上打下一个个明确的铆钉,构成事件的序列。这些“点”构成了故事向前推进的阶梯,是情节发展的核心驱动力。回答的问题是:“然后,发生了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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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去未完成时:一个没有明确起止边界的、具有持续性的时间“区间”或“线段”,不关注事件的完成与否,只展现“在Z这段时间里,背景状态是A,持续动作为B”。这些“线段”为那些“坐标点”的出现,提供了发生的场景和环境。回答的问题是:“当时,是怎样的?”
二者的关系,是一种几何学上的依存:无数“坐标点”(事件)的发生,必须依托于某个“线段”(背景);而一个“线段”(背景)的叙事价值,也往往通过其上某个“坐标点”(事件)的出现而得以彰显。
我们以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·马尔克斯的《巨翅老人》(Un señor muy viejo con unas alas enormes)为例。故事开篇提到:
La luz era tan mansa al mediodía, que cuando Pelayo regresaba a la casa después de haber tirado los cangrejos, le costó trabajo ver qué era lo que se movía y se quejaba en el fondo del patio.
(佩拉约扔完螃蟹回来,在中午惨淡的阳光下,费了好大劲儿也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在他家院子那头动来动去,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。)1
era
, regresaba
, movía
, quejaba
所有这些过去未完成时
,都在共同描绘一个持续的、流动的“时间线段”。读者进入这个场景:光线是昏暗不清的(状态的持续),佩拉约正在往回走(动作的持续),那个未知物正在蠕动、正在呻吟(另一些动作的持续)。我们仿佛被包裹在这种绵延、未决的氛围里。
在这个漫长的“时间线段”中,简单过去时
“le costó trabajo ver”(他费了好大劲去看清)是叙述者打下的一个精准的“坐标点”。这是一个瞬时完成的事件,它以其“点”的精确性,刺穿了背景的“线段”,成为叙事的焦点。正是这个“点”的出现,赋予了之前所有“线段”的描绘以戏剧性的意义。
当一位西班牙语作者连续使用过去未完成时
(线段)时,西班牙语母语读者仿佛在一条没有刻度的、漫长的道路上行走。风景在延续,时间在流逝,但没有里程碑出现。这种状态会自然催生出一种心理期待:“这条路要通向哪里?下一个标志性的事件(坐标点)在哪里?”
而简单过去时
(坐标点)的登场,就是对这份期待的回答。这个路标,这个事件,为漂浮的叙事提供了锚点,让读者在恍然大悟的瞬间获得一种阅读的确定感,并立刻开始期待下一个“点”的出现。对西班牙语母语读者而言,感知这种由动词时态驱动的叙事张力与释放,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。
这种依靠动词形态变化(conjugation)来区分“事件”(点)与“背景”(段)的机制,是西班牙语这类屈折语(即通过词形变化来表达语法关系的语言)的巨大优势。加西亚·马尔克斯《巨翅老人》的例文告诉我们,简单过去时
与过去未完成时
不是冰冷的语法规则,而是西班牙语这门语言赋予叙事者的灵魂工具,是作者引导读者体验时间、感受节奏、进入故事世界的密码。
掌握了这两种时态的互动与配合,作为读者的你,就不再是线性时间的囚徒,而可以在节奏里自由翩跹,领略西班牙语叙事艺术的独特魅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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译者陶玉平 ↩︎